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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本日记

文 | 郭志义

婚期越来越近，我就要成为一名新郎。此刻，新房已经布置完毕，新组合柜、新沙发、新床都已各就各位，就连门窗上的红色窗花和结婚对联也已贴好。可是，我还有10本日记无处安放。怎么办呢？

记日记是我小学时留下的习惯，上初中前没有注意保存，那时的日记都很稚嫩，大多遗失了。再次起笔记日记，我格外用心，我要把自己人生的每一步都留存在日记里，以便日后咀嚼、品味。这些人生道路上留下的幸福、快乐的故事，即使有忧伤的、窘迫的、羞于讲述给他人的经历，我也要记下来。这些都是留给未来的记忆，我相信，总有一天这些日记都会成为令我倍感温馨、终生难忘的风景。于是，从上中学起，为了写好作文、磨炼笔力，为了积累文学素材，也为了留住人生的清晰瞬间，我开始规范了日记写作。我采用塑料封皮的日记本，里面还有明星照片和风景照片做插页，每一天，我用钢笔、用楷书、用心、用情、用恰如其分的文字，记好每一篇日记。我从十几岁一直记到二十几岁，直到即将结婚，一本本摞起来有半尺多高，一查正好是10本日记。

10本日记，记录了我十余年的青葱岁月，有即将告别学校生活对校园、对老师、对同学的留恋，有刚刚跨入社会对新生活的懵懂和期盼。这10本日记，留下了我融入社会跌跌撞撞时的脚步，有快乐的笑脸、有悲伤的泪水、有迷茫的踟蹰，也有深夜的凝思。我刚刚初中毕业时，正是大量知青返城时期，我赶上了最后一批接班。为了我接班，父亲提前离休，我参加接班考试之后被分配进了一个国有工厂，开始了10年的工厂生活，于是在我的日记里工厂岁月占据了很大的篇幅。第一次见师傅、第一次进车间、上第一个夜班、领第一个月的工资、第一次和工友开怀痛饮，被60度的老白干“锁喉”，醉得一塌糊涂，还有，怕父亲生气只好在刚刚新婚的工友搀扶下，去他新房外间的一铺吊脚炕上醒了一夜酒……日记里还记录着我初登人生舞台的高光时刻：在全县读书演讲比赛上一显身手，虽然不是冠军，但也获得了名次；参加全县文艺汇演，登上洒满七彩灯光的舞台，歌喉虽然青涩，但是演绎的歌曲却刚刚流行且热度正在升温，于是迎来了满场的掌声，那时我真是被自己陶醉了，甚至幻想自己会不会成为像蒋大为那样的明星。

既然是日记，就是自己的私人领地，当然有私密的文字，有属于隐私范畴的情感记录。十八九岁是曼妙的年华，情感地带犹如春雨过后的山谷，鸟儿喜欢站在绿油油的枝头，向着林间眺望、向着田野寻觅，时而不忘悠闲地吟唱。啊，工厂新来一批工人，其中还有几位女工，她们踏着轻盈的脚步走入工厂，如扇动洁白翅膀的白鸽飞入丛林，于是工厂的车间里多了些胭脂气息，多了些呢喃细语。她们也悄然走入了我的日记，哦，美好的青春，姑娘们的笑声如山间的溪流，让小伙子们怦然心动。曾经有位姑娘，一直在我的日记里徘徊，我记录了对她情感演变的过程，起初是有好感，后来是格外关注，再后来已经演变成了爱慕。可是，就在我准备向她表白的时候，却突然发现她被一位小伙子骑着自行车驮走了。这段情感历程只能在日记里戛然而止。

有日记陪伴的日子里，我的生活丰富而充实，感觉每一天都值得铭记，每一天都为我迎接下一天增添着动力。日记记录了我的工厂生活，记录了我对文学的热爱和写作这条道路上的孜孜以求，更记录了我追寻梦想的每一个脚印、每一份艰辛和收获。终于，我在写作道路上小有成就，一篇篇文字登上了报刊，工作岗位也有了变化，我从一名车间工人走进了工厂办公大楼，成了一名脱产工会干部。其间，我还收获了爱情，确定了婚期，父亲还分得了一套新房，这意味着我们将告别草屋，搬进当时县城为数不多的住宅楼。

那时装饰新房很简单，因为是新楼，只需要购置家具，为新娘置办新衣，再买来日常家电，婚房就算布置妥当了。在老房整理旧物时，面对这10本日记我犯难了。怎么办？马上就要结婚了，就要搬出老房子了，日记是拿去单位保存还是销毁呢？放在单位有“泄密”的可能，销毁又舍不得。经过反复思量，我觉得还是放在身边最“安全”。于是，我决定把日记带进新房。我用报纸对日记本进行了仔细包装，又套上了两层方便袋，将这个特殊包裹放在组合柜右侧衣柜上面的一个小隔层里。

10本日记就这样被带进了洞房，我也曾忐忑不安，也曾不时查看，只见10本日记完好无缺地安放着，就像我们婚后甜蜜温馨平静的日子，我心里释然了。然而，一次和妻子斗嘴玩，起初是无痛无痒的词语，渐渐我们之间的语言越来越犀利，逐渐到了什么话赶劲就说什么的程度。突然，妻子嘴里冒出了一句我耳熟能详的词语，这句话妻子虽然说得轻巧，我却仿佛被对面“撇”来的烟头击中了，顿时感觉脸上火辣辣的。这不是日记中的常用语吗？！这句话虽然平常，对我来说却是“敏感词”。我立刻搬来凳子，站了上去，打开组合柜上面小隔层的柜门，拨开掩护日记本的书，拿出了我隐藏不久的10本日记。我抱着10本日记冲进了卫生间，说不清是恼怒还是羞愧，反正是一种复杂的心情，促使我要尽快毁掉这10本日记。我疯狂地撕掉一页一页写满文字的日记，然后找来火柴，一页一页地点燃，卫生间里立刻充满了烟雾。此时此刻，妻子非常懊悔，她一个劲儿地劝我：“别烧了，留着吧。要知道会是这样，我就不说了。”也许是弥漫在卫生间的烟雾蒙住了我的眼睛，也许是往昔岁月的一幕幕镜头干扰了我手脑间的运转，在妻子诚恳的劝阻中，我停住了双手，思绪腾挪转动有了些许感慨：其实我应该坦诚向妻子“交待”要带日记进洞房，并对妻子开放这些日记，告诉妻子这些属于我的以前，以后的日子是我们的。夫妻是同林的鸟、是同巢的凤、是并蒂的瓜，同在一片蓝天下，同享一片云，共沐春雨秋风，彼此需要的是信任和真诚。后来，我虽然也经常和妻子斗嘴，甚至为生活琐事争吵，但是妻子再也没有提及日记中那句“敏感词”。

我的10本日记记录着过去的岁月，也告诉我未来应该怎样关爱家庭、经营事业、走好人生……